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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

2017年8月,一个朋友来到我和段伟红曾经合租的公寓,接走阿里斯顿,在和他妈妈度过一个夏天后,带他回英国。段伟红下楼来告别。当一辆车在外面等着把他们送到机场时,段伟红露出了一抹微笑。她说:"我是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身体,"她说。"现在,他将在没有我的情况下继续前进。"

很难说段伟红是否预感到她会很快消失。如果她有,她可能会更好地安排她的事务或试图保护自己。不过,一个女人把儿子交给她的那个孤独的画面还是让我记忆犹新。段伟红是否感觉到他们正在为她而来?这么多的人被卷入了习近平的反腐行动。段伟红面临着旅行禁令。她似乎并没有把它当回事。但当她在几个月前告诉我禁令的时候,我们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坦诚交谈。

如果我更努力地留在她的生活中,即使不是丈夫,也是一个有同情心的耳朵和值得信赖的顾问,事情可能会有所不同吗?我不禁要问。在我搬走后,我们于2015年离婚,段伟红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她分享一切的人。是的,她有其他亲密的关系。但没有人像我曾经那样能读懂她。她有着巨大的野心。她的梦想很大,并为之付出了一切。我经常阻止她做那些似乎太危险或太冒险的事情。但是一旦我们分手,她就失去了她的传声筒,她的护栏,也许还有她的谨慎。当她在我们建造的宝格丽酒店大楼的新办公室里被抓走时,我尝试了我在中国的所有联系人,但没有人有任何答案。

我听到了一些传言。一位著名的中国经济学家告诉我,他认为段伟红被下了药,可能被打了,如果她活着出来,共产党的秘密警察会在她的脊柱里注射一些东西,把她变成一个行走的僵尸。他说,如果她出来了,她就永远不会再是原来的她了。由中国商人转为持不同政见者的郭文贵宣布,党政当局已经杀害了她,但他是一个八卦者,他的指控很少成立。甚至《纽约时报》的记者David Barboza为了让我开口,也传出了段伟红已经死亡的谣言。我的一部分认为,她没有出现的一个原因是她拒绝认罪。她总是说:"如果你把我的尸体从棺材里拉出来,用鞭子抽打它,你还是找不到任何污垢。"段伟红是(或曾经是)像他们一样坚强的人。

段伟红的失踪巩固了我对共产主义中国不断变化的看法。我从小就热爱中国和党。爱国主义对我来说是自然而然的,就像我们这一代人中的许多人一样。从我囤积详细介绍共产主义革命者的漫画书的日子开始,我就不自觉地致力于使中国再次伟大的事业。20世纪80年代末在美国学习时,我放弃了获得美国绿卡的权利,这样我就可以在大中华区走自己的路。2000年代在北京,我致力于建设首都--大幅改善机场,并建造了可以说是全国最好的酒店和办公大楼。

但是,什么类型的制度允许段伟红这样的法外绑架行为?什么类型的制度允许调查人员有权让人失踪,甚至不通知他们的父母或儿子?显然,阿里斯顿很想念他的母亲,但折磨他和我们所有人的是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。段伟红在哪里?她还活着吗?

中国对如何对待嫌疑人有规定。其1997年的《刑事诉讼法》允许警方在释放或正式逮捕嫌疑人之前将其关押长达37天。但这是一个残酷的玩笑。段伟红已经离开多年,仍然没有任何消息。

党对其成员进行调查的不透明机制也让人质疑该系统的基本道德性。这一过程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负责。1994年,党建立了一个名为 "双规 "的调查系统,允许调查人员拘留涉嫌违反党章的人。但双规不受任何法律限制。从技术上讲,拘留可以永远持续下去。我相信段伟红是在这种结构下被关押的。同样,什么类型的制度允许一个政党凌驾于法律之上运作,并将其嫌疑人单独监禁多年?段伟红并不是唯一遭受这种命运的人,但她是被关押时间最长的无声的俘虏。

我对中国的看法在2008年党的领导人胡锦涛和温家宝总理的第二个任期内开始变味。中国的列宁主义制度的逻辑,自毛泽东主席时代以来基本没有改变,要求党寻求全面控制。只有在危机时期,党才会放松控制,允许更多自由企业和更多自由。它总是不情愿地这样做,然后又恢复原状。从2008年开始,党开始重新行使其控制权--控制经济、媒体、互联网和教育系统。编辑被解雇,出版商被逮捕,教授被解雇,互联网被审查,党委被迫对所有私营企业进行检查。中国不断增长的经济为党提供了一个重新确立其主导地位的机会。

我得出的结论是,党与段伟红和我这样的企业家的蜜月,不过是诞生于布尔什维克革命时期的列宁主义战术,目的是分化敌人以消灭它。与商人的联盟是暂时的,是党全面控制社会的目标的一部分。一旦不再需要我们来建设经济、投资海外,或帮助限制香港的自由,我们也将成为敌人。

在习近平于2012年掌权之前,中国早已朝着这个不自由的方向发展。习近平只是加快了这一进程。他不仅操纵党,使其在中国境内的控制力最大化,而且还推动党向海外输出中国的镇压制度。这也符合中国制度的逻辑。随着能力的增强,中国共产党将在不断扩大的范围内寻求自我保护。我们在香港看到了这一点,2020年通过了国家安全法,尽管该法有意模糊,但实际上禁止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发表批评香港政府的言论。说到帝国主义的过度扩张。

中国共产党有一个谎言,说它把集体的利益放在个人的自私利益之上。西方的许多人对西方对个人权利的痴迷感到不满,他们相信这种幻想,认为中国共产党关注的是公共利益。现实情况是,该党的主要目的是为其革命者的儿子和女儿的利益服务。他们是主要的受益者;他们是坐在经济和政治权力中心的人。

三十年前,我的父母把我从一个共产主义国家带到香港。我在一个自由的、资本主义的、面向西方的文化中成长和学习,学习人类潜力的可能性和价值。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,当中国共产党给大家一个喘息的机会,以便从自己的灾难性错误中恢复过来,它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,让世界想象一个更自由、更开放的中国会是什么样。段伟红和我从这个缝隙中挤了出来,抓住了一个独特的机会--这个机会让我们有机会扩展自己,实现我们的梦想,并且也建设中国。

现在,中国共产党有了资源,又开始展现它的真面目。同时,我已经认识到,比起财富或职业成功,基本的尊严和人权是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。我希望生活在一个拥有这种理想的社会。因此,我选择了西方世界而不是中国--不仅是为了我,也是为了我的儿子。